朝颜与夕颜,都是来自日本的说法,中国古代是没有的。朝颜一指牵牛,一指木槿,一指桔梗;夕颜一指瓠子花,一指栝楼花,此外月光花勉强也可以算。平安时代的大才女紫式部写《源氏物语》,多有以花与女子相互映衬的意思,朝颜和夕颜在她笔下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。一个坚贞,一个柔弱;一个名正言顺开在光明里,一个消逝于晦暗幽深的夜幕中。所以说懂点植物学,对于理解文学名著也很有帮助……哈,扯远了。
朝颜
牵牛 木槿 桔梗
图:台湾画家威廉的源氏物语绘本《紫语幽梦》中的夕颜与斋宫。后者并非槿姬,但多被误认,皆因夕颜柔弱苍白,朝颜灿烂端正。二女秉性,可见一斑。
国人好像对牵牛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但要说朝颜,我也觉得牵牛花最适合这名号。开得真心早,又如憨态可掬的笑颜,绝不枉「勤娘子」这样亲民可爱的称号。提及它,第一反应想起「竹篱茅舍自甘心」的乡间岁月,淳朴得一塌糊涂,再不就是红楼梦里的巧姐,乡野,纺绩,七夕,牵牛花——说穿了还是乡居岁月的一种延伸。倒是花坛和绿化带里常见矮牵牛,五颜六色地开着,不分时间季节,很适应都市生活的样子;那却也不是蔓生的牵牛:一为茄科,一为旋花科,完全没有亲戚关系的,只不过花有些相似。
木槿算是很古老也有文化的一种花了;《源氏物语》一书里的朝颜也被称呼为槿姬,可见紫式部确是以它为形象范本,而木槿的疏朗和艳色也的确很符合女孩子的形象定位。不过,牵牛传入东亚地区后,反而是它后来居上,成为日本人心中当之无愧的「朝颜」——无论片冈潜夫的《朝颜图谱》,还是成田屋流次郎的《朝颜三十六花撰》,所描绘的都是牵牛花。后来的园丁们也很有心,培育了大量牵牛的观赏品种,连命名都颇具古风,譬如「夜野」「藤娘」「晓之舞」之流,一听就知道是东瀛风格。想来成片地种植着也很好看:虽然都是简简单单只开一个上午的草花,但那些娇柔的,圆满的,颜色静谧纷呈的花冠齐齐舒展开,呼应着夏日早间温柔霞光,的确很不辜负那样的向阳光景吧,看着也叫人内心老怀快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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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桔梗,也很讨人喜欢。但总觉得它是与「朝颜」这样鲜亮的名字最不同的。蓝色的花往往给人幽静之感,何况它还这样标致,开在枝头轻轻摇曳,古人谓之「花中处士,不慕繁华」,算是很高的评价了。日韩民间,对于此花似乎都很是偏爱,日本传统色系里有「桔梗色」,相当娴雅纯净的蓝紫色调;某部人气动漫的女主角也是叫这个名字,想来很多人都不陌生。至于韩国泡菜……桔梗的功劳也很大,嫩茎叶和根都是极好的食材。还记得当年被疯狂传唱的某宫廷韩剧主题歌么?韵律有致、朗朗上口,听着就叫人心思变得简单。据说就是来源于一首描述韩国人民快乐采摘桔梗的古老民歌。只是它在韩语里的名字叫「道拉基」——诶,这花无论如何与倒垃圾可是无法产生联系的。
夕颜
葫芦 栝楼 月光花
那么再说说夕颜。难道朝颜和夕颜注定就是天生一对的?朝颜有三花之说,夕颜也是如此。仍然从《源氏物语》开始,源氏十六岁刚开始泡妞时,就是在盛开夕颜花的乡间屋子遇见一名柔弱美少女,于是这来路不明的女孩子就被叫做「夕颜」了。两人一段天真无邪又见不得光的露水情缘,然后女孩儿便恰到好处地被追魂夺命,香消玉殒于暗夜之中,简直就是夕颜花命运的人格化版本。不过源氏后来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她,确实他后来一辈子也再没有遇见这样清新、单纯、可爱的情人——这是后话。怎么说呢?这样烂漫而放纵地迅速过完一生,某种程度而言也不像是坏事。
朝颜花的形象彼此略有区别,但三种夕颜花——葫芦花,栝楼花,月光花,都是同样贴合源氏的情人的形象的:纯白,优柔,毫无城府,夏夜里开得短暂。该书所写之夕颜,一般认为是日本乡间常见的葫芦花,也有解释为瓠子花的,反正都是葫芦科葫芦属,差距不大。
而月光花,则是当真如同满月一般圆满无瑕,且带有淡淡月光似的洁白光泽,看着叫人摒心静气。据说此花还有香味?我目前还无缘见过,但想来若是真的,就更加有颠倒众生的气质了。想那一轮满月光辉下,映照着这洁白的清香的细腻花朵……用日本人的话来说:真是风雅啊。
朝颜是一点点迎来光明,夕颜却要一点点隐没在黑暗里。的确,相比后者,朝颜花们的姿态看起来要积极太多。可是难道是我悲观或放纵?自从第一次看《源氏物语》,喜欢夕颜就胜过槿姬许多,又或许是和紫式部的视角并不一样吧。这个出了名的沉稳持重的女作家,笔下的女人倘若纵情随性,一定不得善终;但隔了千年来看这些故事的我,却觉得人生哪怕一定要沦陷,好歹也该努力地开放过。谁能说槿姬的生活就一定幸福胜过夕颜呢?在彼时彼刻,那不过都是正当花期,她们力所能及的唯一的选择而已。是的,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,美这一回事啊,到底还是要因为感受到它的逝去,才更加叫人折服和珍惜呢。